85年前,「美人魚」楊秀瓊的奧運路
香港女泳將何詩蓓在本屆東京奧運勇奪100米和200米自由泳兩面銀牌,成為首位在奧運奪得獎牌的香港游泳運動員,揭開香港運動史新一頁。而早在85年前的1936年柏林奧運會,香港已有女泳將參加。她就是在香港土生土長、有「美人魚」之稱的楊秀瓊。那時她年方17,代表中華民國出賽,雖然在奧運預賽已被淘汰,但在100米背泳游出的成績,打破了當時的全國紀錄。可惜這稱得上不俗的成績,陰差陽錯,種種原因,竟被誤傳和遺忘!
上世紀三十年代,在香港以至全中國,楊秀瓊是個家傳戶曉的名字。她1919年4月25日在香港島大坑村出生,祖籍廣東東莞。父親楊柱南在香港一家洋行當經紀,熱愛游泳,曾任南華體育會的游泳部副主任,因此楊秀瓊自小就與水結緣,在北角七姊妹的南華體育會泳場培訓成游泳健將。很巧合,何詩蓓同樣自小在南華體育會接受游泳訓練,二人是相距七十多年的南華會友。
1930年9月,還未足十二歲的楊秀瓊,到廣州參加廣東省第三屆水運會,一鳴驚人,在四個賽項中勝出。回港後一個月內,先後參加了南華會第七屆水運會、全港華人公開游泳賽,及有西人參加的全港公開渡海泳賽,取得多項冠軍。其中全港公開渡海泳的成績最驕人,她成了自1920年香港有女子渡海泳賽以來,首位以破紀錄成績奪冠的華人,令這位當時被稱為「水怪」的小妮子聲名大噪。
1933年10月,國民政府在南京舉行第五屆全國運動會,女子游泳首次列為比賽項目。楊秀瓊代表香港出賽,包辦全部五個賽項的冠軍,包括50米自由泳、100米自由泳、100米仰泳、200米蛙泳,及200米接力賽。「水怪」稱號,一轉而成「美人魚」,年輕貎美的楊秀瓊頓成全國觸目的泳壇新星。
翌年5月,楊秀瓊進一步出征國際賽,代表中國參加在菲律賓舉行的第十屆遠東運動會。日本當年沒有女泳手參賽,女子游泳成了中、菲之爭,結果楊秀瓊一人勇奪四面金牌,登上女子游泳總冠軍寶座,為國增光。當中的200米四人接力賽,最為緊張,頭三程中國隊都落後,憑著楊秀瓊游最後一程,從後趕上而奪標,她因此特別受到稱許。當地傳媒暱稱她為「中國小姐」,爭相報導。
1936年8月,德國柏林舉行第十一屆奧運會,當時中國的體育水平,以足球和游泳在亞洲區較為突出,但跟西方國家比較,仍有很大差距,國民政府和運動員,都本著學習取經,求變奮鬥的精神參加。這屆過百人的中華奧運代表團中,只有兩名參賽的女運動員,包括楊秀瓊,和參加100米短跑的李森。這屆也是中國首次有泳手參賽,除楊秀瓊,另一名男泳手是陳振興,皆來自香港。楊秀瓊共完成兩個賽項:100米自由泳和100米背泳。陳振興完成100米自由泳賽,二人均在預賽中被淘汰。
但在8月11日舉行的女子100米背泳預賽,落敗的楊秀瓊游出1分36秒4,打破了當時的全國紀錄,快出一秒。這全國紀錄是她在1935年第六屆全國運動會中所創。而在柏林奧運女子背泳奪冠的荷蘭泳手,是以1分17秒1刷新奧運紀錄,可見實力差距甚大。
以現代眼光來看,楊秀瓊能在奧運游出破全國紀錄的成績,算是不錯,不至於被媒體冷待。不幸,當時中國官方通訊社:中央社,唯一在柏林採訪奧運的記者馮有真,竟沒有報導楊秀瓊這項算不俗的成績,反而錯誤報導了她和陳振興當天在400米自由泳預賽中落敗。
查閱1936年柏林奧運會的官方紀錄,楊秀瓊和陳振興根本沒有參加400米自由泳。當年8月11日,奧運舉行了400米男子自由泳預賽,以及女子100米背泳預賽。而女子400米自由泳預賽,在8月13日才舉行。
筆者推測中央社錯誤報導有以下原因;
1.當時中央社只有一名記者派駐柏林採訪奧運消息,人手不足,通訊器材不像現今那般發達,同日又有400米男子自由泳和女子100米背泳賽,混淆誤報,甚有可能。
2.當時奧運的田徑賽項較多,游泳不及田徑那般受代表團關注,也非報導的重點。
3.當時中國人普遍對運動競賽的興趣,只在於輸與贏,不重視賽果分析,對競賽的意義也認知不足,不像現時所強調,要「挑戰自我」、「盡力做到最好」、「以平常心面對成敗」等!
4.楊秀瓊和陳振興早在8月8日,各自參加了男、女子的100米自由泳預賽,均被淘汰,中央社記者或許認為這是不光彩的事,沒有仔細核實他們餘下的比賽情況,便敷衍報導了事。
5.楊秀瓊同年5月在香港南華會泳場接受奧運選拔測試,只要有一項游出破全國紀錄的成績,便獲入選資格。其後報章廣泛報導楊秀瓊在100米自由泳和400米自由泳兩項測試破全國紀錄,中央社記者可能因此誤以為她在奧運會,也是參加這兩個賽項。
當年中央社的地位,極為權威,所以那錯誤消息發出後翌日,即8月12日,國內的《中央日報》、上海的《申報》和《時報》等報章,都引用刊載,但香港多份報章,包括《工商日報》、《華字日報》、《天光報》,及上海的《時事新報》,可能小心核對了賽項資料,並沒有採用中央社那則錯誤報導,而是引用外國通訊社的消息,報導各國泳手在不同賽項勝出的情況。可惜亦完全沒有關於楊秀瓊參加100米背泳預賽的消息,更遑論知道她在預賽打破全國紀錄。
那屆奧運會,中國隊除了參加撐竿跳高的符保盧能進入複賽,其他賽項都全部在預賽中落敗,觸發一些國人的失望情緒,部份被「奪標主義」沖昏頭腦,或不滿蔣介石政權的人,便趁機大肆嘲諷,批評國民政府勞師動眾,浪費公帑,卻得不到半點佳績回報。向來是風頭人物的楊秀瓊,便成了好些小報揶揄的對象。
到了柏林奧運會結束後一個多月,上海出版的一些體育刊物,如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當年9月30日出版的《第十一屆世界運動大會圖畫特刊》,便準確記載了楊秀瓊參加的兩個賽項。但事過境遷,中國隊在柏林奧運的敗績,似乎成了恥辱的烙印,不再有太多關注和報導。楊秀瓊首次出賽奧運,游出破全國紀錄的成績,便這樣被淡忘。
其實楊秀瓊這次在柏林期間,不單在背泳賽打破全國紀綠,還打破了不少西方人對中國婦女的舊印象。楊秀瓊在香港接受西式教育,當時就讀於銅鑼灣的法國嬰堂,即現今聖保祿學校(St. Paul's Convent School)的前身。她英語流利、健美活潑、擅於交際,這種中國新女性形像,頗引來外國人好感和西方媒體關注,從照片亦可見她與西方國家的選手相處甚歡,相信楊秀瓊此行發揮了親善大使的功能。
德國在賽後製作的兩大冊《第11屆柏林奧運官方報告》,當中刊出的中國運動員正面照片,只得楊秀瓊一人,且出現了兩次。奧運期間,德國的《慕尼克雜誌》(Münchner Illustrierte Presse)和法國雜誌《世界映鏡》(Le Miroir du Monde),都曾用上楊秀瓊的照片作封面。《世界映鏡》的封面標題為:「奧運美人,中國女游泳家楊秀瓊」。然而,在國外受歡迎,國內好些小報對她就冷嘲熱諷,批評她泳術不濟,只會出風頭。
儘管面對失敗和各種流言蜚語,性格硬朗的楊秀瓊,發揮運動員勇敢堅毅的精神,回港後為報章撰文,坦然承認缺點,檢討得失,指出參加奧運會的正面意義,分享經驗。在往後日本侵華,香港淪陷的艱難歲月,楊秀瓊還本著愛國熱誠,為重慶國民政府擔任特別情報員,冒險在香港暗中收集日軍情報。日本一份戰時檔案,在她去世後七年解密,楊秀瓊那段鮮為人知的戰時經歷才公諸世。